《愛的落幕》中文版劇本收錄於《無愛時代的詩意告白:當代法國劇作選》一書。

文字|周伶芝(《一家之魂》戲劇顧問)

「冥王黑帝斯可以隨心所欲讓世界眼盲但是你和我是共同的夢是唯一的眼神而這些人們都阻止不了」


這句沒有標點符號、沒有斷句的台詞,出自朗貝爾榮獲多項大獎的劇作《愛的落幕》。他的寫作風格向來如此鮮明,透過濃烈急促的語言,創造層層疊疊的迂迴意象,暗喻典故又散發濃厚詩意,同時辯證關係。

語言迷宮中的真誠告白

《愛的落幕》(Clôture de l’amour)在2011年於亞維儂首演後,受到極大好評,陸續榮獲劇場評論學會的最佳法語劇本創作獎、國立劇場中心的戲劇文學大獎等。幾年內,這個劇本便已翻譯成二十三種語言,並由朗貝爾在各地親自執導十種不同的語言和演員版本。

作為一位風格獨特、具有個人美學標誌的創作者,朗貝爾一直以來,都偏向將演員放入一個明亮全白的舞台空間,讓角色之間無從躲藏、相互對峙,在語言迷宮裡逐漸靠近愛的真相。上述劇作《愛的落幕》,其中一項大膽嘗試,便是將兩位男女演員放入這樣的赤裸空間,文本分成兩大段兩人各自的長獨白;對演員來說,這種形式是語言和身體的競技,對導演而言,則是調度上的功力挑戰。

《愛的落幕》演出片段


那些看似冗長而叨叨絮絮的長篇大論,其實是為了帶動身體的專注,凝聚出表演上的張力,以呈現一對了無希望的伴侶,在緊繃而不再有結果的關係中,那些無可避免的衝突和災難、絕望和斷裂的真誠告白。而朗貝爾以實驗性強的獨特手法,在劇場中剝除愛的假象卻仍相信愛的可能,應是他能受邀遊走各國的魅力之一。

2015年時,巴黎的北方滑稽劇院(Théâtre des Bouffes du Nord),便以他為名舉辦了「朗貝爾藝術節」,挑選他三十五年劇場創作生涯中,別具代表性的五齣劇作,帶領劇場觀眾再度深入並一次細細品味朗貝爾的創作歷程,以及對不同主題的詮釋。台灣觀眾對於朗貝爾大多陌生,不過,以本次於臺北藝術節首演、特地為臺灣演員和觀眾所製的新作《一家之魂》,作為進入他劇場創作的開端,可能反倒是一次美麗的初識與邂逅;在此作中,更能看到他在美學上綜合的成熟手法和思想。

北方滑稽劇院「朗貝爾藝術節」官網專頁
http://www.bouffesdunord.com/en/archives/2014-2015/festival-rambert-a-nu_1

全然投入創作的專注生活

這位生於一九六二年的導演,在排練場上工作起來令製作團隊吃驚,總是精神奕奕、神采飛揚。最令人訝異的,除了他能夠看穿演員的「靈媒」能力,應當就是他不吃飯、不休息(甚至為求排練現場安靜,寧可在八月初的酷暑下不吹冷氣)的驚人體力,同時還保持幽默和活力。曾經和他聊過如何能同時掌握這麼多進行中的製作,卻又保持思緒清晰、一腦多用、有效率地工作。他笑說:「我的生活非常規律又簡單。我不過夜生活。我不玩社群網站。我把大部分的腦袋留給閱讀和創作。」

每日晨起必做的瑜伽,接著是持續的寫作,中午來到排練場上緊密排練,晚上回到住處,安靜閱讀。他總是在充電、創作、鍛鍊體力,不是為正在進行的製作工作,就是在為下一個製作構思。當然,他也不忘生活,觀察城市即景、上博物館、上語言課,與人交談、感受。《一家之魂》裡的不少片段和小故事,便是他從生活環境裡和從談話對象身上「偷來的」。像是劇中編排了甩麵條的舞蹈,他早在陪著演員去上課練習之前,就先行學會那股架勢和步驟,因為他巴黎家附近的巷口,正好開了一家中國人的拉麵店,讓他可以透過櫥窗悄悄請益。從十八歲踏入劇場至今,他說:「我很幸運,幾十年來可以專注我的生命於藝術。」

這也許某種程度說明了他為何成為一位全才型的創作者。同時為劇作家、導演、編舞家、短片影像導演、劇院藝術總監等,他的每一齣劇場創作最基本的特色就是,從劇本、導演、舞台、燈光、服裝設計全都不假他人之手。對他而言,這眼前的整體劇場都是屬於同一個文本,劇本文字有閱讀上的文學性,然而必須要像做一件當代裝置藝術一樣,從顏色、裝置到身體等,一同組構聽覺、視覺、動能等各方面的完整呈現,最後才能完成劇場獨有的身體文本。

「可以說,我在排戲的時候,還繼續在寫文本。」不過他也說,只有音樂設計他沒辦法,因為他不會編曲,「但是,我也用耳朵工作,而且應該說,耳朵工作得最多!」這句話聽來簡單,卻也十足代表了朗貝爾的創作特色,那些介於日常隨性和詩化的語言之間,所創造出來的聲韻空間。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