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睿哲
廳門外,搖盪的聲響四起,四方框邊的大門展開,聲響穿透大門呼迎我們。
我們靠近,沿向台階,側視巨大影像的照映;我們直立,尋找椅位坐下之際,正視緊隨光束的投射,彷彿探詢我們是否如實願意參與。
抬頭不語,眼睛說著:「我願意。」
前往所謂的歡樂幸福天堂
五格畫面、一簾布幕、五位表演者,像塊拼圖,在各自座落中行動。表演者們閃耀一層汗淋,不間斷地動作,時而跳躍、時而抬腳、時而靜止不動,有時渾身傳遞繃緊的絲絲線條。顯示疫情隔離期間,人們更加轉向認識自己的媒介—運動,同時告示接下來的步步引向,深入省視「觀/演」。
大概十五分鐘,我坐於空間的中心,直直看向他們,在看向的過程,也見到兩架麥克風,及舞台布幕旁操作影像機器的人員,皆佇留在前。這一刻,同行前來的夥伴說道:「互動式。」
英文演出,遠端相遇,無字幕;演後現場座談,有中文翻譯。《馬尼拉動物園》(Manila Zoo),創作於菲律賓編舞家伊薩・江森(Eisa Jocson),協同四位菲律賓表演者,與德國電子音樂家夏洛特・西蒙(Charlotte Simon),相繫省思歡樂幸福天堂—迪士尼樂園,探討勞動與階級、隔離與囚禁,以及渴望。
伊薩表示,在樂園中,動物們被擬人化,呈現相似的行為模式,如猴子、蟋蟀、魚是助手,獅子是唯一的王,而其中扮演支撐英雄動物的副手角色,往往是由「令人滿意的國際高階勞工」菲律賓人所擔任,菲律賓人完成樂園裡扮演動物的勞動工作,也從快樂的擬人化動物,變成被捕獲的實際動物。
伊薩受過視覺藝術訓練,具有芭蕾舞基礎,長年以舞蹈探討勞動,反映社會現狀。伊薩曾表示,美國文化根植菲律賓,菲律賓人普遍認同這一套迪士尼的美國價值,從心理到身體都被潛移默化,讓菲律賓演員產生一種紀律身體,進行陪襯角色的動物表演,而迪士尼樂園也變成一個象徵幸福的烏托邦動物園。
動物園的編錄器具
「女士與先生們,歡迎!歡迎來到馬尼拉動物園。」寂靜中,高昂語調交錯於原先四起的聲響,廣散的燈光轉為聚集一束,不偏不移照射布幕。一系列介紹開展,話語的停頓似乎暗示特定訊息—白雪公主標籤聯想的音頻、面容、行為。高昂語調像台編錄的器具,遵循標準「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卻不「瞭解」自身節奏盡轉向冒汗不止的喘息。
畫面輪轉,下至上、左至右,說明旅途動物園注意事項,描繪表演者們各自簡要,好一陣子,畫面成播報新聞的模樣。小格頭像在一角,大格報導據中心,表演者以所謂動物姿態「被」描述。所扮演的動物們咆哮、奔走,激烈吶喊呼應菲律賓現今情境—封城,或說,政府於疫情期間另外頒布的「囚禁」律法,再可能,菲律賓「令人滿意的國際高階勞工」規範標準壓抑思緒。
嘴角上揚、眼睛彎曲的相見歡
「我們在這公共空間,他們在那私人空間,透過一面布幕、幾個軟體,好玩地呈現了這個節目。」燈光由一束再轉為廣散,舞台布幕外的所在全都亮起,我們暴露在彼此之間,原先暗處窺探的視角即刻更替。表演者們不再以定義框架現身與聲,而是閃耀一層汗淋地,與我們相見歡。
覆滿熱情真摯的招呼,「哈囉!我們可愛的朋友在哪呢。」我們這所謂的觀眾,此時此刻也褪去框架,褪去只是單純欣賞者,褪去表演結束而與表演者互相道別的角色。
「這樣的內容真的很有趣驚喜,當然一開始有點嚇到不知所措,像前面的麥克風、旁邊那位攝影機人士,感覺隨時都在瞄準看誰是下一個前來說話發言的。」伊薩與協同四位夥伴,邀請想講講話、聊聊天、問問題的來到麥克風,同時,也與我們合照,使用螢幕截圖,一邊訂定各張主題,可愛的、滑稽的等等。
動物園內,身為觀眾的我們,不單單是「單向」的走來走去、看來看去,我們在注視,表演者在凝視,是雙向的交流互動,螢幕兩端的雙方同時參與。
我並沒有向前,就只是坐著,坐於原地,思緒持續翻攪。看似是藉科技遠端連線,但精確地,這般相互誠熾的聯繫已然存在,只是鮮少發現。看似隔閡於各式距離,種族、語言、膚色,但當我們隨著彼此真摯互動,我們在同一刻一起微笑,在嘴角上揚眼睛彎曲的那一當下,我們都知道、都明白各自的怦然。
在邀請對話之後,是再度邀請的互動,以聲音為延展基底,模擬多元動物發聲,碩大的畫面也再度展開,在模擬同時,協同四位夥伴與伊薩也提供想像的媒介—「如果,你所居住的地區,政府決定將其販售。」「如果,你所踩踏的土地,政府決定將其填平以作他用。」「如果,你所悠遊的空氣,政府決定頒令法律作為保護名義行禁錮之實作。」感覺如何?他們詢問,即刻咆哮、嘶吼,面對凌駕舉止,選擇「發聲」。
咽口、齒齦、唇舌,甩動的喉垂、牽連的唾液,放映在布幕,也烙印在我,每格畫面不斷變化,時大時小,又橫又豎,呼應深迭起伏激盪的我們。
「同時呼應了尾端一段的親密片段,那通常是自己在自己的空間進行的,但現在是在公共空間,而彼此之間的距離是那麼近,就隔一個把手,這提醒了我們是多麼相近,任何吸入呼出的溫度,皮膚毛髮的顫抖,眼球移動的聲響,是都完美地在各自間流動傳遞。」頓時,咆哮成了呻吟,嘶吼不再,發聲更多是自我的赤裸,真實的流露,影像呈現的是特定部位的身軀,如此述說著本質自然。
高牆堡壘的幸福氛圍
赤裸坦白的下一幕,是寂靜中的持續呻吟,在與相鄰座位夥伴同時參與觀看,一片黯黑之中,布幕放映美人魚艾莉兒,「想要珍珠嗎,我有二十顆,但那都不是我想要的。」伊薩與四位夥伴光了身軀,襯映在悠揚海域,表面的汗水,如滲流的露珠,自黯黑寂靜道出黎明。
伊薩呈現迪士尼樂園中反覆表現特定動作面容,打造強化數座高牆堡壘。一如提倡特定角色之聯想,「公主、王子」「獅子王、猴子蟋蟀魚」,各式幸福氛圍呈現,不過更多的是鞏固,及鞏固同時進行的貶低、忽略,其他獨特平等的自然展現。
「這也說明不論任何物種、言語、容貌,自己的一舉一動,甚至不用動,一切都在感知中,都在多向的狀態運作,不是好像去到某個隔閡的玻璃窗,怎麼看怎麼談論怎麼指都不會有什麼對應的發生。」進行來到尾聲,我們自深洋的通流游向了彼此,微笑也自布幕出現,如此畫面正照映相互模樣,鼓掌歡慶,揮手歡迎,隨拍打的浪濤開展了演後座談。我們繼續發聲,旅途並未結束,我們本身就是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