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夢:美國黑人音樂與反抗運動〉講座現場。
文字|王健任
來自美國,全球知名的前衛劇團伍斯特劇團(The Wooster Group)最新製作《THE B-SIDE》,將於9月8日在水源劇場進行全球首演。這是伍斯特劇團成軍四十年以來首次來台演出,對於臺灣的戲迷來說,能夠親眼見到過往僅能透過各種文字、圖像以及網路等二手資料認識的前衛劇團現場演出,著實令人感到相當興奮。除了劇團本身引人矚目,選擇臺灣作為《THE B-SIDE》全球首演之處更是令人意外,因為這是一個跟美國本土歷史息息相關的全新創作。
《THE B-SIDE》創作取材自一張於1965年錄製的專輯唱片《德州監獄的黑人民謠》(Negro Folklore From Texas State Prisons),那是由民俗學者布魯斯.傑克森(Bruce Jackson)實地走訪美國監獄所完成的田野錄音,裡頭收錄了因為各種罪刑鋃鐺入獄的黑人們於獄中傳唱的工作歌、藍調、民謠歌曲等等。為了讓觀眾能夠更加掌握專輯發行時的時代背景,臺北藝術節總監耿一偉特邀作家馬世芳,兩人針對美國黑人音樂與反抗運動為題進行對談。
監獄田野錄音專輯《德州監獄的黑人民謠》(Negro Folklore From Texas State Prisons)
馬世芳首先提到,《德州監獄的黑人民謠》這種監獄田野錄音專輯的存在,對於音樂的保存起了絕大的作用,約莫1940年代至60年代,大型機械農具的普及化徹底改變了田野工作模式,農民們不再以個人為單位圍聚在田野之中,工作歌也就逐漸不在工作時傳唱,反而被監獄田野錄音給保存下來。因生活形態改變導致音樂消亡,卻又因監獄犯人們的時間有如停滯一般而保留下來,全世界各地都有類似情況發生,比如說1983年中國大陸嚴打行動造成大量人們被捕入獄,也有民俗學家前往監獄進行田野,為將逝的音樂留下珍貴的紀錄。
但為何在監獄這種令人飽受壓抑、痛苦的環境,卻反而更能夠採集到這些迷人的音樂呢?耿一偉提到,這就像我們在觀賞音樂劇,每一首歌曲的出現,多半是為了讓劇中角色的情感能夠獲得更進一步的延伸,那是超乎語言所能表達的情感強度。也就是說,生命中碰到無法承受、不可言傳的痛苦時,唱歌就成了宣洩情緒唯一的出口。
Billie Holiday-Strange fruit
關於美國黑人權利意識的覺醒,馬世芳談到這最早可以往上追溯到19世紀中葉後的南北戰爭,所謂的黑奴解放運動開始,但由於黑人在美國屬於相對少數民族,有關議題自然也就是相對邊緣的,消弭歧視、權利的爭取可以說是條漫漫長路。1939年,Billie Holliday演唱"Strange Fruit"(奇異的果實)這首歌,歌詞靈感來自於受到白人私刑、被吊死於樹上的黑人弟兄,以「吊掛在樹上的奇異果實」對白人提出血淚控訴,Billie Holliday在她的演唱會上總是將這首歌置於最後演唱,唱完又拒絕謝幕,訴說自己最沈痛的心情。
到了1960年代,黑人民權意識更進一步崛起,肇因於幾個重大事件的發生:1961年,一群美國民權運動人士為了抗議地方政府的種族隔離政策,搭乘跨州巴士前往南方示威,途中,巴士遭到激進份子三K黨焚毀,雙方發生激烈衝突;1963年,黑人民權運動者Medgar Evers遭到暗殺;1963年,柏明罕教堂被三K黨人士放置炸彈,造成四名正在上主日學的女孩死亡;同年,金恩博士(Martin Luther King, Jr.)發表演講「我有一個夢」(I have a dream),五年後遭到刺殺。諸多事件接連發生,激化了黑人民權運動的發生,促進黑豹黨的成立,也可以說60年代的美國深深被暴力還有死亡的陰影所籠罩著。
1963年,馬丁.路德.金恩博士「我有一個夢」演說。
正所謂音樂是時代的產物,任何時期所產出的音樂,必然會有其誕生的時代風景渲染其中。動盪的60年代,音樂自然成為呼籲黑人團結一心的載體。由Mahalia Jakson演唱的"We Shall Overcome"以強而有力的嗓音呼喊出團結克服萬難的想望,本首曲子甚至於1980年代飄洋過海來到台灣被改編成台語歌曲「咱要出頭天」,在黨外運動時期大放異彩;Nina Simone演唱的"Ain't Got No, I Got Life"則是以輕鬆自嘲的態度,唱出黑人們追求自我身份認同的心聲。其他像是Sam Cooke的"A Change is Gonna Come"、放克音樂先驅James Brown的"Say It Loud, I'm Black & I'm Proud"等歌曲,皆是能夠反映當下時代氛圍,並且廣為傳唱的經典曲目,風格多變更是讓人瞭解到所謂的抗議歌曲並不必然是充滿悲情的,也可以表現得相當樂觀、歡騰。
Marvin Gaye - What's Going On
特別值得一提的還有Marvin Gaye於1971年演唱的"What's Going On",當時美國身處越戰風暴當中,Marvin Gaye不滿唱片公司以賺錢為目的,要求他持續演唱風花雪月的流行歌曲,他試著想要創作更為深沈、嚴肅的歌曲,遂跟唱片公司以「單張」專輯為限交換條件,若是不賣錢再回頭去演唱流行歌曲,最後卻大獲好評,本專輯的成功甚至改變了1970年代後美國黑人唱片生態,使得更多創作者願意試著創作更具寫實主義、更深沈的音樂。或許可以說音樂,勢必要經過創作者的自由意志與唱片公司利益考量之間的不斷拉扯這個過程才會誕生。
在集體的時代氛圍當中,藝術作品是創作者用來傳達自身理念的工具,更是一種對時代的呼喊,但要瞭解的是,所謂的創作其實是很貼近生活的,跨領域的文化交流的發生是非常容易、而且頻繁的。街頭運動可能刺激了劇作家書寫戲劇,但當劇作家晚上來到酒吧小喝兩杯,也許隔壁就坐個音樂家,兩人相談甚歡,交換彼此的工作心得,隔天,兩人的作品就又多了一些不同韻味,這便是創作者的多元交集,也共同造就出各個時代特有的氣味與風景,就好似美國60年代,激烈勃發的黑人民權運動,誕生了無數相當出色的、極具反抗精神的黑人歌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