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賈亦珍

2012年，台北，4個女性藝術家聚在一起，她們說要共同做一個作品。

4個女人中，有編舞家（古名伸及梅卓燕）、有鋼琴家（黎國媛），也有聲音表演家（梁小衛），兩個在香港，兩個在臺灣，4個人都是多年老友，而且彼此都有合作過，就是從來沒有4個人一起做件作品過。

「那是第一次辦香港週時。」古名伸說：「我跟梅卓燕、黎國媛合作發表了個作品，梁小衛特地從香港趕過來看。」那天，她們談到了4個人從沒一起合作的事，那天，她們做了個約定，要做一個4個人都在的作品。

她們對這個約定是很認真的，馬上就分頭去發想，「原本我們從自身出發。」古名伸說：「我們都是女性，有不同的人生歷練，背景也不同，每個人都各自有認知深刻的東西。」

除了發想外，她們第一個對外的動作是找雙眼睛盯著她們，幫她們盯著整體的東西，她們找上了「找我劇場」的藝術總監張育嘉。「有一天接到梁小衛的訊息。」張育嘉說：「她希望我做她們的第五雙眼睛，做她們的製作人。」她那時在唸研究所，時間OK，雖然沒有馬上答應，也沒有回絕。

說起來也真巧，不久後梁小衛在某個場合跟臺北藝術節策展人耿一偉聊起4個女人的這個約定，耿一偉很有興趣，乾脆就邀請她們在臺北藝術節做這檔表演，原本仍在懶散發想階段的東西，馬上有了明確的時程，梁小衛再度找上了張育嘉，這回不但要她做製作人，還要兼導演。

張育嘉還沒有答應之前，耿一偉就開始丢題材了，他丢出來的是蘇珊宋塔格（或譯作：蘇珊桑塔格）的《論攝影》，但也同時讓她們有蘇珊宋塔格與羅蘭巴特兩個選項，兩個都是女性，也都是文學或藝術評論家，最後5個人討論後決定做蘇珊宋塔格的《論攝影》。

張育嘉對這個題材很有興趣，她決定接下這個工作，而且願意製作人兼導演。

其實，張育嘉是在很矛盾的心情下答應的，因為，她很久沒做製作人了，上回做已是2009年的事了，她也知道跟4位老師級的藝術家工作會很累，因為她有很多跟大師工作的經驗，包括《歐蘭朵》在臺北上演時，跟著羅伯特威爾森與魏海敏工作，「他們覺得我既然能搞定羅伯特威爾森及魏海敏，一定也能搞定這4個老師。」

就在她還在三心二意之際，事情突然起了變化，原本這個作品安排在水源劇場演出，突然決定更動場地，改在中山堂光復廳，「這個場地就沒辦法做《論攝影》了。」張育嘉說：「原本老師提出的想法跟內容，都必須在密閉的黑盒子空間去完成，光復廳這個全開放的空間不行。」

這逼得她們必須再重新檢視題材，蘇珊宋塔格有很多書，《論攝影》、《疾病的隱喻》、《旁觀他人之痛苦》都很有名，但老師對這些書各有喜好，也有人都不喜歡，張育嘉在找資料時一直注意蘇珊宋塔格的日記，一開始並沒有把日記當一回事，「有一天突然有個直覺，我就把蘇珊宋塔格的日記提出來討論。」她說：「她們很喜歡，尤其對書名《正如身體駕御意識》很有感覺。」

「這個書名很符合她們的背景。」她說：「她們都是做身體訓練的，包括音樂、舞蹈或身體的表演，她們已經或即將面臨更年期的煩惱，開始對身體的反應很關注。」

在發展過程中，張育嘉先推翻理論性的東西，「 大家對蘇珊宋塔格的了解都偏重在理論方面，她任何一本理論性作品我要用非語言性方式詮釋，會招來很多誤解。」她說：「我改從意識著手，那比較情感流動，比較適合表演。」

蘇珊宋塔格有句名言是「我喜歡躲在眼睛後面看世界」，「我發現她的作品都跟『看』有關係。」張育嘉說：「我就丢了個『看與被看的關係』給她們，沒想到大家滿認同的。」

「你看到的東西不見得是真的，可是感覺到的東西難道是假的嗎？」

「我們什麼都沒有說，我們是笑著的，其實我們心裡有很多情緒，那你能說我感覺到的情緒不是真的嗎？」

這些都是討論時提到的句子，「覺得好像是一種『unspoken truth』，一種不可言說的真實。」張育嘉說：「這東西就可以諷刺、映射到日常生活當中的事件，也可以映射到你跟你自己的關係，包括你自己身體的疾病。」

「蘇珊宋塔格形象強悍，其實心裡有很懦弱的一面，我個人對這部分感到有趣。」張育嘉說：「有時你為了選擇你想要成為的人，必須要放棄很多你不想要放棄的東西，這包括你不想成為或不想碰的東西。」而在日記裡就可以看到很多這樣的東西。

老師們對情感的東西反應比較明顯，也有興趣，甚至會對應到自己人生上的課題，「像黎國媛是二二八受難人家屬，討論時都會觸動她的這段回憶。」張育嘉說：「單只是《不可言說的真實》這個題目，就會影響到她，讓她產生很多困惑，產生很多緊張。」

目前的工作方式是4個人各自丢有想法的片段，例如古名伸提出的是一個人在房間裡書寫形成的高壓，一個人、黑暗中，類似這種映象；梅卓燕則覺得蘇珊宋塔格的這些文字好像瀑布流瀉下來，變成水，排山倒海地進到她腦海，讓她聯想到當年日本海嘯發生時的畫面，這些既是《論攝影》的概念，也與《旁觀他人之痛苦》有關；梁小衛則對聲音很有想法，她覺得有些聲音不見得要用唱的，可能是說的、唸的、講的，她喜歡玩一些很弔詭的聲音，也想過用蘇珊宋塔格的文字單純地說話，玩出很多聲音，舞蹈。

至於劇場經驗相對較少的黎國媛，「聽她彈就夠了。」張育嘉說：「場勘時她現場有彈了一下，真的是很棒，古典音樂圈有這種即興功力者很少，她身體裡有一種叛逆的因子，她一彈琴，真的會讓大家瞬間專心，靜下來聽她彈。」

這個創作最高的難度是4位老師各有她們投射的片段，身為導演的張育嘉要怎麼把這些片段組織起來，還要跟她們的創意扣合。

一般的戲，架構出來了，設計及技術層面到位了，導演就可以排內容，「但這個作品的創作很有機，難就難在這些事情都是同時在發生。」張育嘉說：「她們丢創意的同時，我要思考她們丢的創意，我能怎麼弄，要怎麼弄，有沒有其他可能性，然後再說服老師再溝通討論，也要思考光復廳那樣的寬敞空間，我要怎麼讓這件事合理地發生？」

目前可以確定的是作品將用音樂及舞蹈的方式，再加點戲劇成分，張育嘉說：「不會是演戲，但裡頭還有是情節在流動。」將由7、8個小的片段組成一個完整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