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5臺北藝術節《蛻變-人形機器人版》© 2015臺北藝術節
清華大學《未來科技與人性的異想世界─談機器人的舞臺人生》講座側記
時間|2015.5.20 19:30
地點|國立清華大學合勤演藝廳
講者|郭亮廷、林宗德、楊谷洋
撰文|林立雄
《三姊妹》在2013年演出結束,平田織佐(オリザ)將在今年準備《蛻變》。日本青年團劇團今年以《蛻變─人形機器人版》為主軸,談論「機器人」走進劇場後,思考「人的本質是什麼」,同時探討「機器人」走進劇場後,究竟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林宗德教授長時間觀察及研究平田織佐及其劇場的創作特色;《蛻變》的劇本翻譯郭亮廷,關注故事文本,分享卡夫卡原著小說《變形記》(亦譯作《蛻變》)與平田織佐《蛻變》之間的差異;曾親身參訪「石黑浩實驗室」的交通大學楊谷洋教授,則針對自己的觀察與經歷進行討論與提問。在臺北藝術節與清華大學藝術中心共同舉辦的講座中,三個不同觀點的對話與互動,科技發展與表演藝術交疊出的人性異想世界,有了更多的思索空間,對焦《蛻變—人形機器人版》的演出,我們似乎得到了一些想像。
從翻譯與文本解讀,對平田的話語策略抽絲剝繭
郭亮廷從翻譯法文劇本的過程,談到平田織佐導戲的特色。「將語言的內在意義轉化成文字的困難,並不在於文法的使用,而是在平田的話語經營策略中『日常生活口語』的體現。」法文劇本中「對、嗯、喔」等語助詞進行的對答,在平田的執導下,演員的話語產生了不同的含意。郭亮廷以「對」為例子,因話語經營的不同,在我們的中文使用習慣中,「對」可能是語助詞,也可能代表同意,一切還是得依照劇本的情境發展。要找出精準語意並翻譯出來,是一件十分磨人的事情。但,這就是平田織佐作品裡的特色。
平田織佐的特色不只是話語經營,郭亮廷分享自己的文本閱讀經驗,對照卡夫卡的小說與平田織佐的劇場作品。卡夫卡在《變形記》中,經營了故事主角古瑞格在蛻變成蟲後的感官歷程,描寫變化後的感官探索,隱含著對過去以及歷史的焦慮。小說中描述古瑞格變成蟲之後的生活,喜歡腐臭味,驚喜蟲如何走動,每日充滿了感官被開發的新奇感。但,平田的《蛻變》正好相反,由變形為機器人的主角說出自身的感官匱乏,不會哭泣、不會飢餓,以及逐漸失去的感受能力,從機器人這樣的「科技產物」表現出對未來的焦慮,具有十足的諷刺與反諷意味。
相同架構的故事,平田只變更了一個元素—「機器人」,故事便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樣貌。郭亮廷也以劇場史中使用「假人」的案例和大家分享,假人應用於劇場的歷史久遠,並隨著科技進步演化成為機器人。東方及西方的劇場中都不乏「偶」的演出,日本古典戲曲中的的人形淨琉璃,南非翻筋斗偶劇團《烏布王》(UbuRoi),都是由人偶演出的著名作品。從劇場演變的過程中,連接到平田的「機器人」劇場。郭亮廷曾對平田織佐提出「機器人與人形淨琉璃同為假人概念」的疑問,平田則說,他的機器人作品的確像是承接了人形淨琉璃的日本劇場傳統,兩者無異。早期在西方劇場使用機器人,是對未來人物的一種想像,但發展至今,這樣的想像在平田的作品裡,並不只是想像,而代表著一個「人物」的具體存在,並與人類共同生活。
當人類與科技面對面談人與機器人間的愛恨情仇
除了語言經營和文本翻轉之外,我們還可以從平田織佐的戲劇中看見什麼?林宗德教授作了全面的概述,「平田的劇場,是貼近生活的,以表現日常為主。平田的劇場裡為什麼要用機器人演出呢?因為機器人的演出是不可後製的、沒有情感的。這也表現了一種新型態演員,改變了現代演劇的呈現方式。」在探討平田的演劇理論中,也提到了講究寫實;小津安二郎在電影中所呈現出的委婉及壓抑,就是平田織佐的戲劇啟蒙。
平田織佐的戲劇中,留有非常多的空白,讓語言慢慢發酵出戲劇張力。林宗德說:「平田織佐的作品特色是寂靜的、記述的、關係的、複雜的。劇中語言間的留白所帶來的寂靜,語言日常的讓人懷疑,真的有劇本嗎?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從語言之中能被清楚的看到,甚至在劇中常常能夠看見劇中的角色進行多方發話。」不同於一般劇場作品中誇張刻意的呈現,平田織佐認為「演員不需有心,從平淡的對話中刻意引導觀眾觀察、思考,感受對話中的戲劇性。」展現出平田戲劇的知性色彩。
平田織佐如何導戲?又如何和「高科技」進行互動呢?楊谷洋教授聚焦在個人的經歷,與聽眾侃侃而談。「我之前到了日本,體驗了《三姊妹-人形機器人版》的排練狀況。裏頭除了教授、副教授等之外,也有研究生一起進行排練。」他描繪了平田織佐在排練中的狀況,並帶著聽眾觀看平田織佐的排練片段,也提到人與機器人在排練中可能發生的狀況,例如機器人突如其來的當機。演員在機器人當機時,必須即時因應、隨機而發。不過,楊谷洋也開玩笑說,若是錯誤過多,導演可就得出來道歉。
「過去臺灣科技大學林其禹教授,曾經以每部一千萬台幣製作機器人演出《歌劇魅影》,廣受機器人學界矚目,但受限於移動能力等限制,無法逼近真人演出。」楊谷洋看了2008年所排練的機器人版《歌劇魅影》,雖然能感受到創新,卻也發現了一個問題:如何讓機器人在舞台上行走?看過平田的作品後,他也曾經訪問石黑浩:「為什麼在《三姊妹》中,要做一個無法走動的機器人?」石黑浩說,現在的科技仍無法讓機器人像人一樣流暢行走,所以在平田的戲中,妹妹機器人的設定才會是不良於行的。
人與機器人之間的相處,存在有多少的尷尬與不適應?楊谷洋說,他去大阪的時候,曾經和一位人形機器人對話,一開始面對「她」的時候真的非常尷尬,不知道該怎麼與「她」對話。嘗試了一段時間後,楊谷洋教授才漸漸習慣。不過他也發現,為了適應機器人的溝通,必須改變自己平時的話語使用習慣。然而,人在面對新科技的到來,例如打掃機器的進入,那麼以勞動為生的人,又應該如何自處?從三位講者的分享中,可以發現在當代社會中,機器人的角色變得多元。然而,當機器人走進人群以及劇場中,世界開始「蛻變」,未來的樣貌會變得怎麼樣呢?在朦朧的想像過程中,似乎更加的寫實、明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