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載於《揚子江評論》2013年第1期
撰文|呂效平
一、落選與成功
去年(2012年)是南京大學建校110周年,我和戲文專業三年級本科生溫方伊聯手創作了喜劇《蔣公的面子》獻給校慶。我用中文系的一個傳說,給溫方伊作為「學年論文」的命題。這個傳說是:1943年在重慶,蔣介石親任中央大學校長,邀請中文系三位知名教授吃年夜飯,給不給蔣公這個面子呢?這使教授們很「糾結」。
所以選用這個話題,理由有三:其一,我相信戲劇應該是「把人的靈魂放在火上烤」,「給不給蔣公這個面子」的「糾結」,就是「把人的靈魂放在火上烤」,在這個「糾結」裡可供啟動為劇場審美資源的能量非常大。其二,雖然在校慶的節目單上把這個戲稱作「校史劇」,但我實際上一直反對「歷史劇」這個概念,如果連一切書寫的歷史本質上都不過是「當代史」,難道可以要求戲劇作品立足於史實而不是立足於想像與虛構嗎?溫方伊同學在寫作劇本前試圖「考據」這段傳說的歷史真實性,她立刻陷入了「歷史的謎團」,她既不能確定被蔣介石邀請的是哪幾位教授,也不能確定蔣介石是否真的發出過邀請。這個傳說的真實性是屬於當代的。重要的並不是歷史上真有過「邀請」和「糾結」,而是我的老師和同事們對這個傳說越來越濃的興趣。歷史上許多事情被忘記了,另一些事情卻被清晰地記憶下來,甚至被捕風捉影地虛構出來,這都是當代人的意識與潛意識在發生作用。對這個傳說的興趣的增長,實際上來自於教授們對自己當下生存環境的失望和對自己主觀精神狀態的反思。這個傳說的意義指向和錢學森「為什麼培養不出大師」的臨終追問是一致的。其三,這個傳說本身帶有鮮明的喜劇色彩,它的基因裡蘊含了充分的喜劇性可能。這種喜劇性是誘人的。
溫方伊同學交出的第一稿令人驚訝和振奮,我忍不住在網上宣告:這個劇本即使一個字不改,劇場效果也會是好的。後來溫方伊又改了四稿,寫出了出色的戲劇高潮,令人信服地顛覆了主要人物,又不落痕跡地把他扶正過來。我在舞臺上導演了她的第五稿劇本。去年5月校慶時,由南京大學藝術碩士劇團演出4場,首場試演出後,第二天便一票難求,觀眾反應之熱烈超出預期;8月,我們報名參加由中國文聯、教育部、上海市政府聯合主辦,中國劇協實際操辦的「第三屆中國校園戲劇節」,落選;10月,「第三屆中國校園戲劇節」在上海開幕期間,《蔣公的面子》也在南京做第二輪演出,初定10場,經6次加演,最終演到29場,票越來越緊俏,觀眾年齡越來越長,屢有白髮蒼蒼的老人坐著輪椅進場看戲,上海、北京、成都、深圳都有觀眾慕名而來。
今年1月13日,《蔣公》第一次走出校園,在1200席座位的紫金大戲院演出,劇場外「黃牛」高價售票,場內座無虛席,觀劇氛圍之安靜與熱烈,為南京二十年所少見。《南方週末》、《法治週末》、《東方早報》、《人民畫報(英文版)》、省市電臺、電視臺和所有紙面媒體都先後作了大幅報導。
著名劇評人水晶寫道:
『很久沒有看到這麼有文化、有生活、有趣味的中國故事了,全無搞笑,觀眾卻一直在笑,又笑中帶著憂傷。......作為一部南京大學建校110年的紀念作品,《蔣公的面子》離「主旋律」這三個字很遠,卻離戲劇的本質很近。......在我看來,這部戲,絕非「喜劇」一詞所能簡單概括,與當前中國戲劇市場大面積氾濫的各種爆笑喜劇相比,《蔣公的面子》堪稱是一部真正有養分、有氧氣的喜劇,它所引發的每一次笑聲,都不是由撓癢癢式的簡單搞笑或低俗包袱所帶來的。它的笑,是思考後的笑,是會心的笑,也是一種觀眾心靈與舞臺角色真正相互理解後的笑。』
目前,全國各地已有二十餘家演出公司希望洽談演出。
「第三屆中國校園戲劇節」在江蘇挑選了另一所大學以高價外包製作的《吳健雄》,可能因為劇組的外包主創缺乏興趣,該劇最終未能在戲劇節演出。去年10月27日,「第三屆中國校園戲劇節」在上海閉幕。這一天,是《蔣公的面子》做第二輪的第四場演出,謝幕的時候,我說:「如果《蔣公》連續演到30場,它會是江蘇的一個文化事件,如果它演到50場,便會是中國的一個文化事件。」
因為,它是在中共18大召開這樣一個歷史性的時刻,試圖回答錢學森臨終之問「為什麼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試圖回應溫家寶總理多次對大學「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呼喚。2009年,我發表論文批評當下戲劇「國家化」的傾向,提議恢復戲劇「個人創作的」和「詩的」本質,我的論文最終未能進入中國劇協「年度理論、評論文章評獎」的專家投票程式。《蔣公的面子》也是我以個人創作的方式,與「國家化」戲劇的一次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