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文刊載於夯仔外ㄟ人愛看戲(2015.07.30)
撰文|賈亦珍
對阮劇團《家的妄想》的編劇許正平來說,這回的編劇經驗很獨特,他走出了象牙塔,踏進了活生生的現實,而且,他還用編輯的概念來編這齣劇。
《家的妄想》不同於一般的舞臺劇,阮劇團初接此案時有兩個不可更動的預先設定,那就是「要跟《無米樂》導演莊益增合作」及「要做紀錄劇場」。
因為要跟莊益增合作,所以阮劇團原本設定要做「後《無米樂》」的題材,但莊益增不想再在老東西上重複做,而提供自己這幾年拍的《家的妄想》攝影計畫,發展方向立即急轉彎。
問題是,《無米樂》有記錄片,《家的妄想》卻只是一堆照片,「這些照片裡都沒有人,只有墳墓、廢墟、破家具。」阮劇團團長汪兆謙說:「沒有人,代表沒有田調對象,那要怎麼去做記錄劇場?這讓我們很頭痛。」

於是,汪兆謙跟許正平馬上跳入莊益增臉書的照片大海中摸索、尋找,「這次最妙的經驗是在臉書上找資料。」汪兆謙說:「莊益增的照片都在臉書上,我們看爛了他的臉書,照片都沒有分類,我們找到照片,再歸檔分類,就有了墳墓系列、家具系列、遊民系列等等,再從這些檔中找出對應關係。」
有了照片,接著就是要找人(田調),原本汪兆謙想要莊益增再帶著他們走一趟拍照片的地方(枋寮),但莊益增不想走回頭路,他想到阮劇團在嘉義在做的《偏鄉演出計畫》,就建議:「乾脆我跟著你們走嘉義的偏鄉好了。」今年3、4月開始,他們去了東石幾次,才決定蚵民這個題材可以寫,水中的墳墓則可能是一個重要的文件及素材,才慢慢有這些靈感及構思。

「對我來說,這是真的走出書房去接觸現實。」許正平說:「過去我都是長期關在書房裡寫作,以找資料或思考想來創作故事。」
真正走到了現實世界,許正平就可以體會到它與想像世界的不同,例如,劇中有一段描述是東石人與臺北人對蚵仔截然不同的感受,對東石人來說,蚵仔是腥臭的,是他們想逃離的,因為他們生活裡處處有蚵仔,處處是蚵仔殼的腥臭味,再加上辛苦單調的生活,他們想的是早一點逃離這個地方。
臺北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想的是蚵仔的鮮甜味美,他們是嚮往的、他們是想追求的。

「一開始編這齣戲時,汪兆謙就跟我說這次編劇會跟平常很不一樣。」許正平說:「他說做記錄劇場要有文件,又要面對莊益增的作品,這些東西可以統稱為現實,而我必須跟這些文件及照片進行對話及交流。」
「這次編劇比較像編輯。」許正平說:「不是從頭開始思考故事,而是經過採訪及閱讀莊益增、以及田調資料,把這些素材歸納整理後,以一種類似拚圖方式完成。」
汪兆謙以「醜戲」來形容這齣戲。
這不是說這齣戲要「賣醜」,也不是說演員都要打扮得醜惡怪誕,「它不像一般戲劇都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穿著要講究,看起來都是很有身分地位的。」汪兆謙說:「這齣戲裡的角色,都是貼近臺灣常民生活的人物。」
「醜戲並不是要做得粗糙、故意庸俗或故音鄉土。」許正平說:「之前我在台南人劇團寫的劇本,也都是鄉土劇,但比較起來,它們太抒情、太美,不如這齣戲真實。」

把莎劇融入劇情中,是這齣戲的一個特點,「我們用了《暴風雨》及《李爾王》。」許正平說:「觀眾可以發現,莎士比亞可以跟我們真實的人生做如此貼近的對應,它是臺北觀眾熟悉的東西,我只是讓它在觀眾不熟悉的場景裡發生。」
使用莎劇的點子是許正平在撞牆時突然想出來的,那是在寫遊民的故事時,因為,遊民只有照片,沒有田調,「對我來說,遊民的照片很有衝擊力,但我又沒有管道去接觸真正的遊民。」他說:「有一天突然讀到莎士比亞的作品,突然就有所啟發。」
許正平抽了《李爾王》落魄的那一段,對應到兄弟四散系列的照片檔,想像劇場大背景是一個破沙發,一個遊民在那邊講《李爾王》的台詞,李爾王的文本跟莊益增的破家具照片互相對話而產生了意義。

《暴風雨》又是另一個段落,許正平說:「會用到水源劇場原本裸露的空間,以一個破敗的劇場本體,配合暴風雨的台詞,配的影像則是臺灣過去的一些大災難。」這個角色演的是一個曾有過理想,但他整個人生被竊取或被犧牲了,在幻想著自己可以呼風喚雨,並且自認為這些災難都是因他的權柄而被召喚過來的。
這齣戲最特別的一點是語言,尤其是台語,「我們有個台語討論小組。」汪兆謙說:「所有台語台詞都經過小組一再討論。」所以,戲裡的台詞很有韻律感,很有莎劇台詞講究韻腳的風格,就像汪兆謙說的:「台語是有形狀的。」這齣戲裡的台語就有稜有角,氣勢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