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賈亦珍

西方導演、東方劇團,搬演一齣以東方故事為基本元素、卻經西方編劇改頭換面改編的文本,這樣的高強度碰撞,呈現出來的會是什麼樣貌的戲?2014年臺北藝術節重頭戲之一、臺德合作的《目連拯救母親大地》,目前正處於充滿矛盾與想像空間的階段。


《目連救母》是很有名的傳統戲曲,有很多不同的版本上演過,每個版本的角度都不同,常常伴隨著宗教活動搬演,對台灣的觀眾來說,目連就是一個為了救母親勇闖地獄的孝子。

「這次跟德國導演凱文.瑞特貝格合作,他又編又導,身聲負責演出。」身聲劇場藝術總監吳忠良說:「有翻譯人員用德文把故事說給他聽,他再據此來寫成劇本。」

去年底瑞特貝格曾來臺灣一趟,跟身聲工作了幾小時,有了初步溝通,「那時知道他想用電子音樂來做這齣戲,他希望用現場音樂,而不要用配樂。」吳忠良說:「很好奇一個德國導演會怎麼思考我們熟知的目連戲。」

這幾個小時的溝通中,吳忠良發現,導演很政治思維。

這個發現在今年4月瑞特貝格帶著他的第一版劇本來到臺灣後獲得證實,「目連原本的故事及存在價值觀,幾乎不見了,很難從劇本中尋找到原有目連的踪迹,故事大幅改編,頂多只留下目連尋找媽媽的這個動作。」吳忠良說:「他把原劇裡頭的空間、環境完全清除,套用了社群及資本主義的態度及關心在裡頭。」

對於身聲的驚訝,也在瑞特貝格意料之中,他也一再強調,他要做的戲不是目連救母,而是一齣集科幻、童話、社會關懷、環境意識於一爐的戲。

可以說,這是一齣借屍還魂的目連戲,戲裡有目連,有母親(大地之母,也就是地球),也有地獄,但卻跟《目連救母》完全不同。

瑞特貝格4月初帶著劇本來,花了兩天跟演員讀劇、討論劇情,演員把有困惑的地方提出來,他也把他的想法作了說明。

基本上,這是一齣探討烏托邦社群的戲,設定的時間點是50年後的未來,烏托邦社群指的是未來美好的世界,而地獄則指的是過去的苦日子,光是地獄的設定就跟大家想像中要上刀山下油鍋的樣子完全不同,所以才會讓身聲演員覺得:「這不是目連救母。」

無論瑞特貝格或吳忠良都覺得,這樣的感覺都是必然會出現的,「我們有深刻的既定印象,很難完全拋掉。」吳忠良說:「所以我們必須抓瑞特貝格的詮釋方式,希望了解他想表達的東西是什麼。」

倒是瑞特貝格最感挫折的是對幽默這件事,雙方的認知差距很大,很多他刻意編寫的搞笑段子,身聲演員沒有人覺得好笑。

就像飾演目連的高俊耀說的:「有些地方知道是搞笑,但不懂好笑在哪裡?」瑞特貝格則表示,他所謂的幽默,並不是搞笑,不是寫意性的搞笑,也不是政治漫畫式的搞笑,而是一種能夠引誘觀眾一直看下去,或了解角色的幽默,一種黑色幽默。

對於好笑這件事的巨大認知差異,基本上就是一種文化差異的產品,這個例子就顯現出這個製作的高難度所在,對瑞特貝格來說,這樣的文化差異,在未來的劇本修改中如何調整,是個很大的挑戰。

吳忠良也了解這種跨國合作必然會有的文化差異造成的問題,例如劇場語言及運作觀念的不同,「例如技排,他們是指只有技術人員(燈光、舞台、音響等)的排練,沒有演員,臺灣是演員要一起排。」他說:「再說舞台設計,他們就是純設計,不管製作,臺灣的舞台設計不但要設計,還要自己找材料、工廠,要負責把舞台做出來。」這都是將來開始排練工作時會面臨的技術問題。

吳忠良更關心的是未來戲的呈現方式,保留了多少身聲的味道?「身聲是肢體及音樂性很強的劇團,希望能夠保留這樣的表演特點,表演方法及探索方式。」當然,吳忠良也期待這次的合作能讓身聲獲得全新的刺激。

由於戲談的是社群及環境關懷,瑞特貝格對於臺灣的社群充滿了好奇,在身聲的安排下,他做了很多田野調查的工作,包括看媽祖進香、參訪司馬庫斯、跟白米炸彈客楊儒門訪談、拜訪彰化蚵農以及拜農村陣線聯盟等,還看了學運現場,他印象特別深刻的是司馬庫斯之行。

「去司馬庫斯,是因為這齣戲的內容比較想探討傳統資本主義下的社群概念,以及獨立創造出自己社群的一種生活方式,希望了解如何在資本主義下的制度,來找到自己生活模式,裡頭的交集又是什麼?」吳忠良說:「世界各地都有這樣的社群,這次他來台灣合作,希望能尋找到台灣這樣的社群組織,所以他想去實地看看,去研究、探索、拜訪。」

司馬庫斯是新竹尖山的一個泰雅族部落,採用以色列集體農場的方式運作,是一個自給自足的社群。

對瑞特貝格來說,這是一趟充滿「神蹟」之旅。

在前往司馬庫斯的路上,剛好經過一座吊橋,他突然靈感上身,就要隨行的兩位演員在橋上擺一些姿勢拍成影片,其中一個姿勢是女演員在男演員耳邊講悄悄話。

拍完這一段後繼續往前行,又過了另一座橋,他赫然發現,橋上竟然有一個講悄悄話的石雕,他覺得這個巧合實在很不可思議。

等到了司馬庫斯,聽到總幹事跟他說泰雅族的彩虹橋傳說,提到這是一座通往天堂之橋,只有好人才過得了橋,壞人會掉下去,被橋下的妖魔鬼怪吃掉,這樣連續發生與橋有關的事,讓他覺得充滿神秘感,他有一種「做對了」的感覺。

「劇本將有很大幅度的改動。」瑞特貝格說:「這次來臺灣收穫很多,這些聽到、看到的,以及從跟演員一起工作回饋的意見,都將用在劇本修改中。」

真的會改很多,因為,他已跟演員說,大家都不必背第一版的劇本,背了也沒用。

真正的考驗將在6月,屆時新劇本已完成,瑞特貝格也將來臺灣停留1個半月,開始執行導演的工作,一直到戲上演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