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刊載於北京青年報(2012.11.30)
撰文|水晶
專程從北京坐火車,第一次到南京,居然是為了一部戲——《蔣公的面子》,而這部戲,絕對值得你以任何方式趕去觀看。僅從編劇角度而言,講中國故事、如此有文化、有生活的劇本,近年僅見,卻出一個大學三年級的女孩之手,令人擊節讚歎,歎為觀止!這部戲,只在南京演,是中國戲劇的損失。
很久沒有看到這麼有文化、有生活、有趣味的中國故事了,全無搞笑,觀眾卻一直在笑,又笑中帶著憂傷。
作為一部南京大學建校110年的紀念作品,《蔣公的面子》離「主旋律」這三個字很遠,卻離戲劇的本質很近。該劇創作靈感,來自流傳于南京大學中文系的一則軼事。1943年,蔣介石初任中央大學校長,為籠絡人心,準備邀請中文系三位知名教授共進年夜飯。三人中,有人痛恨蔣之獨裁,卻又因為戰亂之時藏書難保需要蔣的説明;有人潛心學問不談國事,卻好美食,聽說席上會有難得的好菜便難抑激動;有人支持政府願意赴宴,卻放不下架子,要拉另外兩人下水。20多年後,三人再次見面,談論當年到底去沒去赴宴,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樣一部舞臺上少見的文人戲,以三位知識份子的社會議題辯論、哲學對話和一層層掀開的內心面紗,交織著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瑣事,洋洋灑灑,詼諧流暢,民國時代幾位不同類型的學者,躍然臺上。而與之相對照的20年後,三人都被扣上了反動學術權威等帽子,在牛棚裡聚談往事,那些羅生門似的回憶,都消失了光影,他們曾經飛揚的精神,也一同委頓。
很久沒有看到這麼有文化、有生活、有趣味的中國故事,全無搞笑,觀眾卻一直在笑,又笑中帶著憂傷。而這樣一部戲,卻誕生于近年來連戲劇都很少上演的南京。由南京大學文學院副院長、南京大學戲劇影視藝術系系主任呂效平執導的該劇,已經連續上演近30場,場場滿座,創下近十年來南京戲劇舞臺上的奇跡。
更令人稱歎的是,這部作品的編劇,出自當時年僅21歲的南京大學文學院戲劇影視藝術系本科三年級學生溫方伊之手。她將劇中博古通今的知識份子話語、抗戰期間窮教師的拮据生活、「文革」時被打倒的文人們膽戰心驚等不同的時空與人物、畫面,書寫得精准而清晰。劇中人物的對談往往看似信馬由韁,卻又總是被恰到好處地拽回戲的核心。哲學與菜譜齊飛,古籍與麻將共舞,話題的交錯與情節的起伏,細細鋪墊的劇情,如剝洋蔥般,越到後面,越辛辣刺激,引人笑中帶淚,淚中帶思。
「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這兩句杜甫的詩,用作了臺上的對聯。「自去自來」是文人的理想,「相親相近」是理想的文人。然而,文人亦是普通人,在面對戰亂流離、貧困的生活和完全失去自由的各種困境時,人心最深處的欲望與念想,終會浮出水面,無論它曾經隱藏得多麼深。
《蔣公的面子》用一種雲淡風輕式的表演,既展現了民國文人窮酸倨傲的一面,又讓人看到他們可愛單純的另一面。而在動盪的大時代面前,個人的那點小心思,又顯得如此令人憐惜。無論是吃一碗面,還是保住9箱絕世的古籍,都同樣難。
而且,這部戲並未僅僅止步於「民國」,雖然戲份不多,但劇中同置於舞臺另一側的「文革」場景和劇情,分量同樣四兩撥千斤。三位白髮的老者,對於往事爭執不休,但已經完全喪失了當年的銳氣與理想,困頓在無家可歸的絕境之中。這無家可歸,不僅僅是實體的「家」之喪失,更多折射出「精神」的無著無落。坐在台下的觀眾,則通過他們自身的觀看與內心反應,補充了「當下」與戲中兩個時代之間的連接。
《蔣公的面子》上演至今,已經不僅是南京大學的師生和當地觀眾前往觀劇,而是發展到北京、上海等其他城市的觀眾慕名前去。我本人就是專程坐著火車從北京去到南京看這出劇的。導演呂效平說:這樣一部學校裡的「學生戲」,之所以火,是「因為它回歸了戲劇藝術,超越了說教,達到了喜劇的高度」。
在我看來,這部戲,絕非「喜劇」一詞所能簡單概括,與當前中國戲劇市場大面積氾濫的各種爆笑喜劇相比,《蔣公的面子》堪稱是一部真正有養分、有氧氣的喜劇,它所引發的每一次笑聲,都不是由撓癢癢式的簡單搞笑或低俗包袱所帶來的。它的笑,是思考後的笑,是會心的笑,也是一種觀眾心靈與舞臺角色真正相互理解後的笑。這種笑,比悲劇還要有力。
比悲劇還有力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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